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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愈及其代表作介紹

時間:2020-11-13 16:19:31 韓愈 我要投稿

韓愈及其代表作介紹

  韓愈(768—824),字退之,河陽(今河南省孟縣)人,自稱郡望昌黎,出身于小官吏家庭,幼喪父,兄韓會撫養(yǎng)之。會能文章,對愈有影響。貞元二年(786),19歲的韓愈赴長安參加進士考試,直到貞元八年(792)第四次應(yīng)考,才考中進士。此后又連續(xù)三次應(yīng)吏部博學(xué)宏詞科考試,皆不中。直到29歲才在董晉幕府中得到了一個觀察推官的微小官職。36歲時,任監(jiān)察御史,不久就被貶為陽山縣令。此后直到50歲,官職一直浮沉不定。元和十二年,韓愈50歲時,因參與平定淮西之役表現(xiàn)出處理軍國大事的才能,遷為吏部侍郎,進入朝廷上層統(tǒng)治集團。但兩年后,他卻因上表諫迎佛骨而觸怒憲宗,險些憲宗被處死,幸得裴度等大臣挽救,才免于一死,被貶為潮州(在今廣東)刺史。在潮州八個月,宦官殺憲宗,立穆宗,韓愈被召回朝,后歷官國子監(jiān)祭酒、京兆尹、兵部侍郎、吏部侍郎。長慶四年(824)病逝于長安,終年57歲。有《昌黎先生集》。今人整理注釋的韓集有馬通伯《韓昌黎文集校注》、錢仲聯(lián)《韓昌黎詩系年集釋》(下簡稱《集釋》)、童第德《韓集校銓》等。

  韓愈在中國文化史上,首先是位重要的思想家。在宋儒眼中,孔、孟之下,便是韓子。他在儒學(xué)式微,釋、道盛行之際,力辟佛、老,致力于復(fù)興儒學(xué),取得了重大的成功。他所倡導(dǎo)的古文運動,其實就是復(fù)興儒學(xué)的重要手段。

  韓愈是唐代著名的文學(xué)家。他倡導(dǎo)古文運動,反對駢驪之文,提倡散句單行、自由靈活、言之有物的古文。他的文章善于推陳出新,富有獨創(chuàng)性,內(nèi)涵深厚,語言豐富靈活,極富于表現(xiàn)力,風(fēng)格雄辯恣肆,氣勢磅礴,成為中古以來文章之典范。蘇軾稱譽他“文起八代之衰”。

  在詩歌方面,他也富于創(chuàng)意,喜歡生新出奇。他說自己是“余事作詩人”(《和席八十二韻》),這意思除了人們通常理解的把寫詩放在復(fù)興儒學(xué)、倡導(dǎo)古文之后以外,或許還有游戲文字之意。所以他寫詩不愿意四平八穩(wěn),而喜歡諧謔詭異,顯示才學(xué)。他有意把詩寫得奇崛拗折,喜歡用佶屈聱牙的僻字晦句,用平常人不用的險韻重韻,用散文式的篇章和筆法,鋪敘,議論。他喜歡學(xué)李白古風(fēng)之淋漓放縱,又學(xué)杜詩長篇敘事法度,煉字藝術(shù),以及“以文為詩”的風(fēng)格,從而在李杜之后開創(chuàng)了一種奇險詭譎的新詩風(fēng)。這種詩風(fēng)對宋詩頗有影響,嚴羽批評宋人“以文字為詩、以才學(xué)為詩、以議論為詩”(《滄浪詩話·詩辨》),實可從韓愈這里找到一些原因。韓愈是李白、杜甫之后最早將李杜并尊的人之一,他在《調(diào)張籍》詩中所言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萬丈長”,影響深遠。

  山石①

  山石犖確行徑微②,黃昏到寺蝙蝠飛。

  升堂坐階新雨足,芭蕉葉大支子③肥。

  僧言古壁佛畫好,以火來照所見稀。

  鋪床拂席置羹飯,疏糲④亦足飽我饑。

  夜深靜臥百蟲絕,清月出嶺光入扉。

  天明獨去無道路,出入高下窮煙霏。

  山紅澗碧紛爛漫,時見松櫪⑤皆十圍。

  當(dāng)流赤足蹋澗石,水聲激激風(fēng)吹衣。

  人生如此自可樂,豈必局束為人靰⑥。

  嗟哉吾黨二三子,安得至老不更歸⑦?

  ①本篇當(dāng)作于貞元十七年(801)七月。當(dāng)時作者在洛陽。

  ②犖確:凹凸不平貌。行徑微:山路狹窄。

 、壑ё樱阂蛔鳁d子。

 、苁杓c:糙米飯。

 、菟蓹溃核蓸浜蜋罉。

  ⑥靰(ji):馬絡(luò)頭。

  ⑦不更歸:即更不歸,仍不歸。歸:歸鄉(xiāng)。

  此詩頗顯韓愈“以文為詩”特色。他用散文化的語匯、句法、章法寫詩,不用或少用比興、象征、想像、夸張等修辭手段,不用跳躍的句法和章法,而是采用“賦”的表現(xiàn)方法,平實地記敘事情的過程。全詩二十一句,不換韻,一韻到底。描寫他在某一天下午游山,在山寺里住了一夜,次日早晨出山歸家途中的所見所感。首句表面是寫山路崎嶇不平,實際也暗示了全詩的風(fēng)格──犖確不平。從第二句起,詩人就不寫白晝而寫黃昏,不寫山鳥山花而寫夜精靈蝙蝠,以及若有若無的古壁佛畫,闐寂無聲的靜夜,清涼的月色等,從而使人強烈地感受到深山古寺的幽靜神秘。天亮了,詩人在山中獨自漫步,此時他是這深山老林中唯一的人類,他得以盡情地享受自由自在地徜徉于自然之中的況味:信步走去,連路不路的問題也不必考慮了,他四顧這山紅澗碧、松櫪十圍、水聲激激、煙霞爛漫的景色,全然陶醉于遠離塵囂的“自樂”之中。

  最后,他還是想到了仕與隱這個永遠令人困惑的問題。此時的韓愈,進士及第已經(jīng)快十年了,但連個正式的官職都沒有,給人家當(dāng)了幾年幕僚,很沒意思。此時他辭了幕職,途經(jīng)洛陽,游山遣興。自然和自由固然好,但求仕之心還是怎么也放不下。所以才有“安得至老不更歸”的感嘆和疑問。

  初、盛唐人作七言古體,往往喜歡用一些對偶句,但韓愈的七古卻絕對不用對偶句。這也是他“以文為詩”的一個特征。此詩依次敘述,無論從時間的順序還是空間的移動來看,都好像自然而然,漫不經(jīng)心的。但仔細琢磨,卻發(fā)現(xiàn)詩人是處處有照應(yīng)的:“無道路”照應(yīng)“行徑微”;“出入高下”照應(yīng)“山石犖確”;“當(dāng)流赤足”照應(yīng)“新雨足”;“黃昏”與“天明”、“無所見”與“時見”等等,皆對照呼應(yīng)。前人也注意到這種有意無意的寫法,《韓柳詩選》云:“句烹字煉而無雕琢之跡,緣其于淡中設(shè)色,樸處生姿耳”。清何焯《義門讀書記》評此詩云:“直書即目,無意求工,而文自至!

  由此詩也頗可體會韓詩宏偉奇崛的風(fēng)格。元好問《論詩絕句》三十首中有一首將此詩與秦觀詩比較:“有情芍藥含春淚,無力薔薇臥晚枝。拈出退之山石句,始知渠是女郎詩!甭钥烧f明秦、韓之詩有陰柔與陽剛之別。

  答張十一功曹①

  山凈江空水見沙,哀猿啼處兩三家。

  筼筜②競長纖纖筍,躑躅閑開艷艷花③。

  未報恩波知死所,莫令炎瘴送生涯④。

  吟君詩罷看雙鬢,斗⑤覺霜毛一半加。

 、購埞Σ埽好,河間(今河北河間)人。貞元十九年(803)關(guān)中大旱,當(dāng)時任監(jiān)察御史的'韓愈和張署直言勸諫唐德宗減免徭賦,因而得罪幸臣,兩人同時被貶,韓貶為陽山(今廣東陽山)令,張貶為臨武(今湖南臨武)令。洪興祖《韓子年譜》系此詩于貞元二十年(804)南遷之作。然“功曹”二字不符,因張署兩年后方任江陵功曹。錢仲聯(lián)《集釋》謂此詩“境地情緒,明系作于湘南而非江陵”。并辯“功曹”事,認為原題當(dāng)為《答張十一》,“功曹”二字或為其后追加,或為李漢編集時所加。韓集中酬贈張功曹的詩很多,而張署詩僅見于《韓子年譜》一首(下詳)。

 、诠o筜:竹名!懂愇镏尽吩唬骸肮o筜生水邊,長數(shù)丈,圍一尺五六寸,一節(jié)相去六七寸,或相去一尺,廬陵界中有之”。

  ③躑躅:又名羊躑躅,又名鬧羊花,屬杜鵑花科,落葉灌木,春季開花,紅黃色,極鮮艷!短綇V記》:“南中花多紅赤,亦彼之方色也。唯躑躅為勝。嶺北時有,不如南之繁多也。山谷間悉生,二月發(fā)時,照耀如火,月余不歇。出《嶺南異物志》”!伴e”一作“初”。

 、芪磮蠖洌夯实鄣纳疃魑疑形磮蟠,死地亦難預(yù)知,但愿不要在南方炎熱的瘴氣中虛度余生。

  ⑤斗:同陡,忽然、頓時之意。

  這是一首七律。張署在臨武令任上有詩贈韓愈曰:“九疑峰畔二江前,戀闕思鄉(xiāng)日抵年。白簡趨朝曾并命,蒼梧左宦一聯(lián)翩。鮫人遠泛漁舟火,鵩鳥閑飛霧里天。渙汗幾時流率土,扁舟西下共歸田”。韓以此詩作答。前四句寫居處人煙稀少,荒僻冷清。然自然風(fēng)物亦自明凈清新,蓬勃艷麗。五六兩句是全詩情感之重心,含意復(fù)雜:有對自己無辜被貶的怨憤不平,又有對前途的擔(dān)憂和期望。“未報恩波”是儒家“怨而不怒”的精神傳統(tǒng),身遭貶謫尚念報效君國,受了委曲仍然覺得君恩深厚,無法報答。程學(xué)恂曰:“退之七律只十首,吾獨取此篇為能真得杜意”。此所謂“杜意”,主要是指“怨而不怒”,不忘君國的精神。最后兩句把感情推向高潮,言人已不堪悲愁,又讀悲愁凄苦之詩,突然之間就覺得衰老了許多。這是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的寫法,婉轉(zhuǎn)含蓄,韻味深厚悠長。何焯《義門讀書記》曰:“五六既不如屈子之狷懟,結(jié)仍借答詩以見其憔悴,可謂怨而不亂矣”。

  八月十五日夜贈張功曹①

  纖云四卷天無河②,清風(fēng)吹空月舒波③。

  沙平水息聲影絕,一杯相屬④君當(dāng)歌。

  君歌聲酸辭且苦,不能聽終淚如雨:

  “洞庭連天九疑⑤高,蚊龍出沒猩鼯⑥號。

  十生九死到官所,幽居默默如藏逃。

  下床畏蛇食畏藥⑦,海氣濕蟄熏腥臊⑧。

  昨者州前捶大鼓⑨,嗣皇繼圣登夔皋⑩。

  赦書一日行萬里⑾,罪從大辟皆除死⑿。

  遷者追回流者還⒀,滌瑕蕩垢清朝班⒁。

  州家申名使家抑⒂,坎軻只得移荊蠻⒃。

  判司卑官不堪說⒄,未免捶楚塵埃間⒅。

  同時輩流多上道⒆,天路幽險難追攀⒇!

  君歌且休聽我歌,我歌今與君殊科:

  “一年明月今宵多,人生由命非由他,有酒不飲奈明何!”

 、俅藶橛镭懺曛星镌诔恢葜。貞元二十一年(805)二月,順宗即位,改元永貞。大赦天下,韓愈、張署到郴州待命。韓大約在夏、秋之際到郴。是年八月初一,順宗禪位于憲宗,又大赦天下,八月十五日,正在郴州的韓、張已接到改官江陵(今湖北江陵)的任命,韓為法曹參軍,張為功曹參軍,仍不能回京。韓愈因?qū)懘嗽娰洀垺?/p>

 、诶w云:微云。天無河:因月光明亮而顯不出銀河。

 、墼率娌ǎ涸鹿馐鏋a。

 、軐伲簞耧。

 、菥乓桑荷矫捎肿麽。又名蒼梧山,在今湖南寧遠縣南,相傳舜葬于此。

 、扌慎盒尚珊痛箫w鼠。

  ⑦下床句:此言居處環(huán)境惡劣,毒蛇出沒,毒蟲毒草令人防不勝防。

 、嗪猓褐赋睗裰畾狻耱兀候胤诔睗耜幇抵幍纳呦x之類。薰腥臊:散發(fā)出腥臊難聞之氣。

 、嶙蛘撸呵皫滋。捶大鼓:唐代制度,頒布大赦令時,擊鼓千聲,集合百官、父老、囚徒等,當(dāng)眾宣布。

 、馑没剩豪^承皇位的新皇帝,此指唐憲宗。登:起用。夔皋:夔和皋陶,均為舜帝時代的賢臣。此比喻新皇帝選賢任能。

 、仙鈺簯椬谟谟镭懺辏805)八月初一日即位,初五即頒布赦書,十五日以前即已傳到郴州。“日行萬里”,夸其傳達之速。

  ⑿大辟:死刑。除死:免死。

 、堰w者:被貶官者。流者:被流放者。

 、覝扈洌阂庵^被赦者皆洗雪罪名,重新進入朝班清白行列。

 、又菁揖洌褐荽淌诽崦審埵鸷晚n愈還朝,卻遭到湖南觀察使楊憑的阻抑。州家、使家是當(dāng)時人對州刺史和觀察使的俗稱。

  ⒃移荊蠻:調(diào)往江陵任職。

  ⒄判司:評判一司事務(wù)之官,是對諸曹參軍的統(tǒng)稱。當(dāng)時張署調(diào)任江陵府功曹參軍,韓愈任法曹參軍,皆屬此類卑職小官。

  ⒅未免句:唐代制度,參軍簿尉若有過錯,即受笞杖之刑。捶楚:指受刑。

 、淄瑫r句:同時被流放的人都啟程返京了。

 、靥炻罚哼M身朝廷之路。

  此詩乃與張署共訴仕宦偃蹇之作。詩人仕途坎坷,謫居下僚,心中郁悶不平。當(dāng)此中秋明月,患難之交同處南荒,對酒悲歌,聊“述遷謫量移之苦耳”(查慎行語)。與前《山石》詩以敘寫景觀為主不同,此詩以敘事抒情為主,但“以文為詩”的寫法卻很一致,層層敘寫,娓娓道來,如同二人促膝而談,而情感意蘊卻又一波三折,由環(huán)境惡劣、心情凄苦到有所期冀,而希望又立即變?yōu)槭,只好故作曠達以消解激憤?芍^波瀾迭起。翁方綱稱此詩是“韓詩七古之最有停蓄頓折者”。方東樹曰:“一篇古文章法,前敘,中間以正意苦語重語作賓,避實法也”。詩中“君歌”、“我歌”的形式也頗似賦的主客問答手法。大部分是“君歌”,少部分是“我歌”。而實際上都是韓歌。程學(xué)恂曰:“此詩料峭悲涼,源出楚騷,入后換調(diào),正所謂一唱三嘆有遺音者矣”。高步瀛曰:“高朗雄秀,情韻兼美”。

  春雪

  新年都未有芳華,二月初驚見草芽。

  白雪卻嫌春色晚,故穿庭樹作飛花。

  前人系此詩于元和十年(815),當(dāng)時韓愈在朝任史館修撰,知制誥。詩寫長安春雪,特有一番細膩深微的審美意趣。既為詠雪,又須切中春字,故先從春天的感受落筆。對北方人來說,新年無芳華是正常的,但到過嶺南的韓愈卻覺得北方春來晚,直到二月才有草芽長出來,然而白雪卻不肯就此離去,它還要穿庭落樹地和春天逗個趣。詩人借鑒岑參《白雪歌》之意,擬雪為花,又進一步擬雪為人,說雪都嫌春天來得太遲了,因而要為人們裝點出一些春花春意。詩中洋溢著一種北方人在冬去春來時節(jié)的喜悅之情,這大概是嶺南人所難以體會到的。此詩當(dāng)與八年后所作《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》參讀。

  調(diào)張籍①

  李杜文章②在,光焰萬丈長。

  不知群兒愚,那用故謗傷③。

  蚍蜉撼大樹,可笑不自量④!

  伊⑤我生其后,舉頸遙相望。

  夜夢多見之,晝思反微茫。

  徒觀斧鑿痕,不矚治水航⑥。

  想當(dāng)施手時,巨刃磨天揚。

  垠崖劃崩豁,乾坤擺雷硠⑦。

  唯此兩夫子⑧,家居率荒涼。

  帝欲長吟哦,故遣起且僵。

  翦翎送籠中,使看百鳥翔。

  平生千萬篇,金薤垂琳瑯。

  仙官敕六丁,雷電下取將。

  流落人間者,太山一毫芒。

  我愿生兩翅,捕逐出八荒⑨。

  精誠忽交通,百怪入我腸⑩。

  刺手拔鯨牙,舉瓢酌天漿。

  騰身跨汗漫,不著織女襄⑾。

  顧語地上友,經(jīng)營無太忙⑿。

  乞君飛霞珮,與我高頡頏⒀。

  ①調(diào):調(diào)侃,調(diào)笑,戲謔。張籍(768--830),字文昌,貞元十四年(798)進士,歷官太常寺太祝、水部員外郎、終國子司業(yè)。

 、谖恼拢捍酥冈娖。

 、廴簝海褐浮爸r傷”李杜的人。前人認為主要是指元稹、白居易等(下詳)。

 、茯夫荩合侇,常在松樹根部營巢。

 、菀粒喊l(fā)語詞。

  ⑥徒觀兩句:比喻“李杜文章”如同大禹治水疏通江河,后人雖能看到其成就,卻無法目睹當(dāng)時鬼斧神工的開辟情景了。

 、呦氘(dāng)四句:想像禹治水時劈山鑿石、聲震天宇的情景。劃:劈開。雷硠:山崩之聲。

 、辔ù艘韵率洌赫f天帝想要好詩歌,就派李、杜到人間受苦,還故意折斷他們的羽毛,剝奪他們的自由,讓他們經(jīng)受挫折坎坷磨難,從而創(chuàng)作出精金美玉般的絕代詩篇。然后又派天神取走了,F(xiàn)在遺留在人世的只不過是“太山一毫芒”而已,尚且如此高不可及。金薤:書。古有薤葉書。又有薤葉形的金片,俗語稱金葉子。琳瑯:美玉石。此以金玉喻“李杜文章”,并言李杜詩篇播于金石。六丁、雷電:皆傳說之天神。

 、岚嘶模汗湃艘詾榫胖菰谒暮V畠(nèi),而四海又在八荒之內(nèi)。

 、饩\兩句:言忽然悟得“李杜文章”之妙。猶今言靈感忽至。

  ⑾刺手四句:比喻李、杜詩的創(chuàng)作境界。汗漫:廣漠無邊之處!痘茨献印さ缿(yīng)訓(xùn)》:盧敖游于北海,遇異人,欲與交友,其人笑曰:“嘻!子中州之民,寧肯而遠至于此。……吾與汗漫期于九垓之外,吾不可以久駐。”織女襄:《詩·小雅·大東》:“跂彼織女,終日七襄。雖則七襄,不成報章!编嵭ⅲ骸跋澹厚{也。駕,謂更其肆也。從旦至暮七辰,辰一移,因謂之七襄”。按:織女,謂織女星。肆,謂星宿所舍,即星次。此句夸言神游物外,連織女星的車駕都不乘坐了。意謂超越了織女星運行的范圍。

 、械厣嫌眩褐笍埣。經(jīng)營:此謂構(gòu)思。⒀乞:此謂送給。如杜甫《戲簡鄭廣文虔兼呈蘇司業(yè)源明》:“賴有蘇司業(yè),時時乞酒錢”。頡頏:上下飛翔。上飛曰頡,下飛曰頏。

  此詩作于元和十年(815),是文學(xué)史上著名的推尊李、杜的力作。前人認為李杜之后,韓愈最早將李、杜并尊,而且稱譽頌揚最為有力。并認為此詩是針對當(dāng)時一些人揚杜抑李或“李、杜交譏”而發(fā)。五代后晉人編撰《舊唐書》,認為元稹是“李杜優(yōu)劣論”的始作俑者。宋人魏泰《臨漢隱居詩話》進一步指實韓詩所斥“群兒”,是指元稹、白居易:“元稹作李杜優(yōu)劣論,先杜而后李,韓退之不以為然,詩曰‘李杜文章在……可笑不自量’,為微之發(fā)也”。此后,人多從其說。

  然事實并不盡然。其實元稹是最早對李、杜并稱的人。早于韓愈此詩二十一年,即貞元十年(794),元稹作《代曲江老人百韻》,詩中已有“李杜詩篇敵”之句。貞元十四年(798)韓愈《醉留東野》詩有“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,長恨二人不相從”之句。但在元和八年,元稹作《唐故工部員外杜君墓系銘并序》,這是唐代唯一一篇從理論上分析杜詩出現(xiàn)之意義的文獻,其中再次提到李、杜時,確實有所高下:“詩人已來,未有如杜子美者。時山東李白,亦以奇文取稱,時人謂之李杜。余觀其樂府歌詩,誠亦差肩于子美矣;至若鋪陳終始,排比聲韻,大或千言,次猶數(shù)百,詞氣奮邁,而風(fēng)調(diào)清深,屬對律切,而脫棄凡近,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籬,況壺奧乎?”白居易作于元和十年的《與元九書》,則有李杜并譏之嫌:“詩之豪者,世稱李杜。李之作才矣、奇矣,索其風(fēng)雅比興,十無一焉。杜詩最多,可傳者千余首,盡工盡善,又過于李。然撮其《新婁》、《石壕》諸章,亦不過三四十。杜尚如此,況不迨杜者乎?”白氏本意是強調(diào)“唯歌生民病”的新樂府詩,并非全面貶低李杜。但“謗傷”之嫌確亦難免。

  韓愈此詩極全力宏揚李杜,其所謂“群兒”、“謗傷”等語,亦必有所指。錢仲聯(lián)《集釋》補釋云:“籍雖隸韓門,然其樂府詩體近元、白而不近韓,故白亟稱之。元、白持論,當(dāng)為籍所可,故昌黎為此詩以啟發(fā)之歟?”

  不論此詩寫作起因如何,其藝術(shù)成就確可稱道。此詩力大思雄,縱橫恣肆,頗有李白浪漫風(fēng)格,其想像、夸張、比喻皆新奇有趣,然而又非常恰當(dāng),足見大家風(fēng)范。朱彝尊《批韓詩》曰:“議論詩,又別是一調(diào),以蒼老勝,他人無此膽!薄短扑卧娕e要》引吳闿生語:“雄奇?zhèn)グ,亦有光焰萬丈之觀!表n詩造語新奇歷來受人稱譽,趙翼《甌北詩話》云:“詩家好作奇句警語,必千錘百煉而后能成。如……昌黎之‘巨刃磨天揚’、‘乾坤擺雷硠’等句,實足驚心動魄,然全力搏兔之狀人皆見之”!秿s傭說詩》:“奇杰之語,戛戛獨造”。韓愈《薦士》評孟郊詩云:“橫空盤硬語,妥帖力排奡”。此語常被后人用來評價韓愈本人的詩。

  晚春

  草樹知春不久歸,百般紅紫斗芳菲。

  楊花榆莢無才思,惟解漫天作雪飛。

  錢鐘聯(lián)《集釋》系此詩于元和十一年。注引朱彝尊《批韓詩》云:“此意作何解?然情景卻是如此!钡拇_,僅就描寫暮春景色而言,此詩可謂有情有趣,亦不落俗套。詩題又作《游城南晚春》,可知所寫乃春游郊外所見。詩人全用擬人手法,不說人之惜春,而說草樹亦知春將不久,因而百花爭艷,各呈芳菲。湊熱鬧的還有樸素?zé)o華的楊花榆莢,像飛雪一般漫天遍野地飄舞。人言草木無情,詩偏說它們有知,或“斗”或“解”,活潑有趣。這是此詩明白有趣之處。

  然而“無情思”三字頗怪異,遂引起后人諸多猜測。或謂勸人勤學(xué),不要像楊花那樣白首無成;或謂隱喻人之無才,作不出好文章;或言有所諷喻;或言贊賞楊花雖無芳華,卻有情趣和勇氣。細審詩意,詩人當(dāng)是贊賞楊花的!盁o才思”應(yīng)是故作頓挫的諧謔之筆。

  聽穎師彈琴①

  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②。

  劃然變軒昂,勇士赴敵場③。

  浮云柳絮無根蒂,天地闊遠隨飛揚④。

  喧啾百鳥群,忽見孤鳳凰。

  躋攀分寸不可上,失勢一落千丈強⑤。

  嗟余有兩耳,未省聽絲篁⑥。

  自聞穎師彈,起坐在一旁⑦。

  推手遽止之,濕衣淚滂滂。

  穎乎爾誠能,無以冰炭置我腸⑧!

 、馘X《集釋》系本篇于元和十一年(816)。李賀《聽穎師彈琴歌》有“竺僧前立當(dāng)吾門,梵宮真相眉棱尊”?芍f師是當(dāng)時一位善彈琴的和尚。

 、陉顷牵河H熱而細柔。爾汝:好朋友不講客套,互稱你我,叫做“爾汝交”。《世說新語·排調(diào)》:“晉武帝問孫皓:聞南人好作爾汝歌,頗能為不?”爾汝歌是古代江南一帶民間流行的情歌,歌詞每句用爾或汝相稱,以示彼此親昵。

 、蹌澣唬和蝗。軒昂:形容音樂高亢雄壯。

 、芨≡苾删洌盒稳菀魳凤h逸悠揚。

  ⑤喧啾四句:形容音樂既有百鳥喧嘩般的豐富熱鬧,又有主題樂調(diào)的鮮明嘹亮,高低抑揚,起伏變化。

 、藿z篁:彈撥樂器,此指琴。

  ⑦起坐:忽起忽坐,激動不已的樣子。

 、啾恐梦夷c:《莊子-人間世》:“事若成,則必有陰陽之患”。郭象注:“人患雖去,然喜懼戰(zhàn)于胸中,固已結(jié)冰炭于五藏矣”。此言自己被音樂所感動,情緒隨著樂聲而激動變化。

  唐人音樂詩較著名者,有李頎《聽董大彈胡笳弄兼寄語房給事》、李白《聽蜀僧濬彈琴》、李賀《李憑箜篌引》、白居易《琵琶行》等及韓愈此篇。篇篇不同,可謂各有千秋。此詩前后分寫兩種境界。前十句描寫音樂意境,曲折形容,“忽而弱骨柔情,銷魂欲絕;忽而張牙舞爪,可駭可愕。其變態(tài)百出如此”(蔣之翹語,見《輯注唐韓昌黎集》)。后八句寫聽琴者的境界。詩人故意說自己本不懂琴,聽此琴才忽然開竅了,而且激動不已。這其實是以演奏效果來襯托演奏技藝之高超,可謂啟愚頑而動魂魄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

  前人于此詩好評如潮,《唐宋詩舉要》引吳闿生曰:“無端而來,無端而止,章法奇詭極矣”。胡仔《苕溪漁隱叢話前集》載《西清詩話》云:“三吳僧義海以琴名世。六一居士嘗問東坡:琴詩孰優(yōu)?東坡答以退之《聽穎師琴》,公曰:此只是聽琵琶耳;蛞詥柡#T唬簹W陽公一代英偉,然斯語誤矣。‘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’,言輕柔細屑,真情出見也!畡澣蛔冘幇,勇士赴敵場’,精神余溢,竦觀聽也!≡屏鯚o根蒂,天地闊遠隨飛揚’,縱橫變態(tài),浩乎不失自然也!卑嬴B群,忽見孤鳳凰’,又見穎孤絕不同流俗下俚聲也!Q攀分寸不可上,失勢一落千丈強’,起伏抑揚,不主故常也。皆指下絲聲妙處,唯琴為然。琵琶聲上格,烏能爾耶?退之深得其趣,未易譏評也!

  附李賀《聽穎師彈琴歌》:

  別浦云歸桂花渚,蜀國弦中雙鳳語。

  芙蓉葉落秋鸞離,越王夜起游天姥。

  暗佩清臣敲水玉,渡海娥眉牽白鹿。

  誰看挾劍赴長橋?誰看浸發(fā)題春竹?

  竺僧前立當(dāng)吾門,梵宮真相眉棱尊。

  古琴大軫長八尺,嶧陽老樹非桐孫。

  涼館聞弦驚病客,藥囊暫別龍須席。

  請歌直請卿相歌,奉禮官卑復(fù)何益?

  次潼關(guān)先寄張十二閣老使君①

  荊山已去華山來,日出潼關(guān)四扇開②。

  刺史莫辭迎候遠,相公新破蔡州回③。

 、俅危厚v軍。潼關(guān):在陜西潼關(guān)縣北,東漢末設(shè),為秦、晉、豫交通要塞。張十二閣老使君:即張賈,時任華州刺史,故稱使君;他曾在門下省做過給事中,當(dāng)時通行將中書、門下二省的官員稱為“閣老”。

 、谇G山又名覆釜山,在今河南省靈寶境內(nèi),潼關(guān)之東,距潼關(guān)西面的華山二百余里。

 、勰o迎侯遠:因華州距潼關(guān)尚有一百二十里,故云莫辭遠。相公:指平淮大軍統(tǒng)帥、宰相裴度。蔡州:淮西藩將吳元濟的大本營。元和十二年十月,唐軍破蔡州,生擒吳元濟。

  錢鐘聯(lián)《集釋》系此詩于元和十二年。此時韓愈50歲,參加平定淮西之役并起了重要作用。平淮告捷,凱旋回京,韓愈心情極好。當(dāng)唐軍駐扎在潼關(guān),將向華州進發(fā)時,韓愈以行軍司馬身份寫成此詩,由快馬送交華州刺史張賈,通知他準(zhǔn)備犒軍。所以題為“先寄”。曾有人稱此詩為韓愈生平第一首快詩!暗谝弧彪m未必,“快詩”是無疑的。詩人以健筆寫小詩,不求絕句含蓄蘊藉之風(fēng)致,而效杜甫“直從巴峽穿巫峽”之快意,痛快淋漓地抒發(fā)勝利后的喜悅之情。查慎行曰:“氣象開闊,所謂卷波瀾入小詩者”。全詩節(jié)奏明快,語意爽直豪邁,情調(diào)輕松親切。詩的前兩句用潑墨寫意的手法,山去山來、城門大開,足見行軍之舒暢,國事之太平,人心之爽朗。清人曾認為城門“四扇”失實,試改為“兩扇”,則無味矣。后兩句毫無顧忌地要地方官來迎接、犒勞,卻并無恃功驕人之意,反顯得親切無間。蔣抱玄曰:“言為心聲,故從容至此!

  左遷至藍關(guān)示侄孫湘①

  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貶潮州路八千②。

  欲為圣明除弊事,肯將衰朽惜殘年!

  云橫秦嶺家何在?雪擁藍關(guān)馬不前③。

  知汝遠來應(yīng)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邊④。

  ①據(jù)日本藏《又玄集》,此詩題作《貶官潮州出關(guān)作》。左遷:貶官。古人以右貴左賤,故稱貶官為左遷。藍關(guān):距長安不遠!兜乩碇尽罚骸熬┱赘{田縣有藍田關(guān)”。湘:韓愈的侄孫韓湘,此時27歲,尚未登科第,遠道趕來從韓愈南遷。后四年,即長慶三年(823),韓湘進士及第,后為大理丞。

  ②一封兩句:元和十四年(819),唐憲宗遣使者迎佛骨入禁中,三日后乃送佛寺。朝臣無諫阻者,韓愈一生致力于興儒辟佛,時任刑部侍郎,獨上《論佛骨表》諫阻,言辭激切。憲宗大怒,欲置韓愈死地,幸得宰相裴度等力保,方得免死,貶為潮州刺史(參兩《唐書》本傳)。此詩即在赴潮州途經(jīng)藍關(guān)時所作。潮州一作潮陽。舊說潮州距長安八千里。

 、矍貛X:在藍田縣內(nèi)東南。馬不前:古樂府《飲馬長城窟行》:“驅(qū)馬涉陰山,山高馬不前。”

 、苷谓捍朔褐改戏蕉嗾螝庵!蹲髠鳌べ夜辍份d蹇叔哭師語:“必死是間,余收爾骨焉”。

  韓愈大半生仕宦蹉跎,五十歲才因參與平淮而擢升刑部侍郎。兩年后又遭此難,情緒十分低落,滿心委曲、憤慨、悲傷。前四句寫禍?zhǔn)戮壠,冤屈之意畢見。他堅持說自己是“欲為圣明除弊事”,可見其無悔且不屈之意。后四句悲歌當(dāng)哭,沉痛凄楚,卻又慷慨沉雄,不卑不弱,境界宏闊,大氣磅礴。此為韓詩七律之佳作,清何焯以“沉郁頓挫”評之,顯然是以杜詩相比并!跺伤鑵R評》引紀昀語:“語極凄切,卻不衰颯”。《唐宋詩舉要》引吳曰:“大氣盤旋,以文章之法行之。然已開宋詩一派矣”!对娋硿\說》:“昌黎文章氣節(jié),震鑠有唐。即以此詩論,義烈之氣,擲地有聲,唐賢集中所絕無僅有”。

 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二首(其一)①

  天街小雨潤如酥②,草色遙看近卻無。

  最是一年春好處,絕勝煙柳滿皇都。

 、俅嗽娮饔陂L慶三年(823)早春。張水部是水部員外郎張籍。

 、谔旖郑禾茣r長安城朱雀門大街亦名天門街,簡稱天街。酥:方世舉注引《玉篇》:“酥,酪也”。此處形容小雨滋潤著早春的土地,使之變得松軟濕潤起來。

  韓愈寫此詩時已經(jīng)56歲,任吏部侍郎。這是他一生所作最大的官。雖然時間不長(他57歲就病逝了),但此時心情很好。此前不久,鎮(zhèn)州(今河北正定)藩鎮(zhèn)叛亂,韓愈奉命前往宣撫,說服叛軍,平息了一場叛亂。穆宗皇帝非常高興,把他從兵部侍郎任上調(diào)為吏部侍郎。在文學(xué)方面,他早已聲名大振。在復(fù)興儒學(xué)的事業(yè)中,他也卓有建樹。因此,雖然年近花甲,卻不因歲月如流而悲傷,而是興味盎然地迎接春天!靶∮隄櫲缢帧,十分微妙地表達出生活在北方的人送走嚴寒,迎來早春時獨特的欣喜之情!安萆b看近卻無”是歷來備受稱道的名句,留意過北國春天原野變化的人們都有這樣的感覺,而唯有韓愈才創(chuàng)造出了這樣傳神寫照、欣欣向榮的詩句。黃叔燦《唐詩箋注》評此句云:“寫照工甚,正如畫家設(shè)色,在有意無意之間”。后兩句以“煙柳滿皇都”的暮春之繁華與早春比照,強調(diào)早春才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(jié)。朱彝尊《批韓詩》曰:“景絕妙,寫得亦絕妙”。

  并附此詩的第二首亦可參讀:

  莫道官忙身老大,即無年少逐春心。

  憑君先到江頭看,柳色如今深未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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